為視障朋友講電影,這條“文化盲道”走起來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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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視障朋友講電影,這條“文化盲道”走起來不容易

2021年07月15日 10:16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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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100所高校超過500名志愿者參與公益項目,“光明影院”每年制作104部無障礙電影覆蓋全國

  為視障朋友講電影,這條“文化盲道”走起來不容易

  電影《1921》已于7月1日在國內上映,而在6月28日,由中國傳媒大學“光明影院”公益項目團隊配音的《1921》無障礙版,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無障礙電影與院線同檔期電影在北京地區(qū)的“超前”同步放映。

  成立于2017年的“光明影院”,全部是由師生志愿者組成,堅持每年制作104部無障礙電影,讓中國的視障人士在全年中的52個星期,擁有每周欣賞兩部電影的機會,達到甚至超過非視障人群的平均觀影頻次,傳媒大學2019級博士研究生蔡雨表示,“我們希望建立一條文化盲道,為視障朋友們講電影,讓他們平等地享受精神文化成果。”

  “光明影院”是由中國傳媒大學、北京歌華有線、東方嘉影共同發(fā)起的無障礙電影制作與傳播公益項目。項目以電影為載體,在電影對白和音效的間隙,插入對于畫面的聲音講述,制成可復制、可傳播的無障礙電影。視障朋友可以在線上或者線下,通過配音的講述“觀看”影片。而一部平均時長120分鐘的無障礙電影,撰稿需要多長時間?什么類型的無障礙電影最難制作?視障人士最喜歡什么類型的電影?帶著這些問題,新京報記者采訪了“光明影院”的幾位志愿者師生,請他們講述如何成功制作一部無障礙電影。

  “光明影院”志愿者“為愛發(fā)電”

  6月28日,電影《1921》無障礙版在北京首映,一百名視障朋友觀看了影片。“光明影院”無障礙電影的放映每次都會得到殘聯(lián)和盲協(xié)的支持,他們將視障人士召集過來,由“光明影院”志愿者負責對接。中國傳媒大學放映推廣組兼視頻組負責人李超鵬說,從視障人士下大巴車,到進入影廳落座,都會有志愿者接待引導,影片放映結束之后,志愿者再將視障人士送上大巴車。

  “光明影院”的無障礙電影放映已經(jīng)覆蓋全國,李超鵬曾去過十幾個省份,包括內蒙古、大涼山、呂梁等地區(qū)為視障人士放映無障礙電影。在放映過程中,有許多印象深刻的事情。有一次在北京某盲校放映,有一位盲人小朋友在影片放映結束后,抓著一位志愿者說,姐姐不要走,我可以再聽一會兒嗎?這些視障朋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旦接觸外界,就會特別珍惜。

  “光明影院”公益項目是由中國傳媒大學的師生志愿者組成,李超鵬說,學校的志愿者有三四百人,再加上全國100所高校招募的志愿者,總數(shù)超過500人,全國各地都可以進行無障礙電影放映。

  “光明影院”的志愿者全部都是公益免費的,用傳媒大學2019級博士研究生蔡雨的話說是“用愛發(fā)電”。

  制作流程像拉片 最好既能撰稿又能配音

  “光明影院”指導教師、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副教授陳欣鋼說,最開始是幾位老師帶著學生志愿者制作無障礙電影,后來同學們越來越熟練,主觀能動性越來越強,現(xiàn)在基本都是學生自己在操作。

  無障礙電影的制作流程,主要分撰稿、配音、后期制作等步驟。前期撰稿最耗時間,志愿者要反復觀看影片,還要了解情節(jié)背景,否則寫出來的稿子就會有問題。陳欣鋼舉了幾個例子,之前有志愿者為電影《泰坦尼克號》(1997)寫無障礙版,“泰坦尼克號到底是行駛在太平洋還是大西洋,最開始的時候同學就寫錯了”。還有一位志愿者寫《勇敢者游戲:決戰(zhàn)叢林》(2017)的無障礙版講述稿,片中出現(xiàn)了一款以前的游戲機盒子,同學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蔡雨說,一個畫面需要講述的內容特別多,要不斷去做選擇。比如,電影中有個人在喝水,就可以有N種解讀:可以描述他拿杯子的動作,也可以說這杯水是誰端給他的,如果這杯水不重要,就可以忽略,說他坐在某個場景里……每個畫面的講述都要根據(jù)前后情節(jié)的發(fā)展,來做判斷。因為講述稿只能在電影對白和音效的間隙插入,可能只有5秒時間,就需要對信息進行篩選,提取最關鍵的信息?!爸谱鳠o障礙電影也是一個拉片的過程,特別鍛煉同學對視聽語言的理解能力,知道如何把畫面內容解釋給視障朋友聽”,蔡雨說,撰稿部分是最難的,新加入的志愿者要進行培訓。

  李超鵬說,招募志愿者時首先要進行筆試,給出一個5分鐘的電影片段,撰寫成講述稿。筆試后是面試,主要是聲音的考試,看能不能配音,每年報名“光明影院”的志愿者有好幾百人,最后留下的也就三四十人。

  對于無障礙電影的配音要求,蔡雨說,普通話相對標準,又有親和力和感染力就可以,不會以專業(yè)播音員的標準去要求志愿者。蔡雨希望志愿者不但能配音,還能寫稿,因為不會寫稿,就沒辦法理解電影想表達的內容,就配不好電影,“作為無障礙電影的制作者,不能僅僅站在觀眾的角度去理解電影,還要從導演的角度出發(fā),這樣理解得會更多?!?/p>

  撰寫一分鐘電影片段需要30分鐘

  在蔡雨看來,撰稿是無障礙電影制作中最關鍵的一部分,講述稿定了,后續(xù)的配音、剪輯也都有了。以《1921》中毛澤東跑步的段落為例。這段戲采用了比較浪漫的手法,表現(xiàn)不同場景、不同時空中毛澤東的奔跑,并且中間遇到不同人,要給視障朋友講解清楚,難度極大。

  毛澤東從上海法租界的街道開始跑,跑到了南京路上,一邊是人力車夫,一邊是櫥窗里琳瑯滿目的商品。這里有大概6秒鐘的時間填充講述稿,蔡雨一遍遍地試,自己邊念叨著邊控制好時間,時間超了就刪詞,時間有余再加字。

  跑出南京路,畫面來到韶山山間,少年時期的毛澤東,父親毛貽昌舉著棍子追打他,母親讓他快跑。因為時間關系,毛澤東的母親來不及介紹,但審稿時發(fā)現(xiàn)片中字幕打上了毛澤東母親的名字叫文素勤,還得把這個信息加在講述稿中。結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講述稿要從毛澤東在南京路奔跑開始改。幾秒鐘的畫面,撰稿的志愿者可能就要看二三十遍。

  “一部無障礙電影的配音工作基本四五個小時就能完成,但講述稿可能要花上百個小時,字數(shù)在2萬-3萬字之間”,蔡雨說,一分鐘的電影片段,撰寫成無障礙版文稿大概要花30分鐘。一部120分鐘的電影,文稿要寫60個小時,這還不算后期的改稿。志愿者并非全職創(chuàng)作者,平時還要上課,每天花4、5個小時寫稿,就要寫15天。

  初稿寫完之后,有專門審稿的同學來審稿。審稿人把電影和稿件文檔同時打開,就像預演一樣,從頭到尾把電影講述下來。稿中出現(xiàn)的語病、語句太長或太短都會標注出來,把稿子反饋回去,又得一周時間。撰稿的同學又要從頭開始,對著畫面根據(jù)反饋意見再改一遍,寫稿成熟的同學,基本審稿一遍就能搞定,文稿完成要一個月左右。也有反復修改的,蔡雨遇到最費勁的一次是前后一共改了6、7次。

  選片

  首選愛國主義經(jīng)典影片,《流浪地球》等受歡迎

  從2018年開始,“光明影院”每年制作104部無障礙電影。對于選擇影片的標準,指導老師陳欣鋼說,會重點考慮幾個情況,首先會跟近期黨和國家的愛國主義宣傳主題相結合,比如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光明影院”做了70年70部經(jīng)典影片;2020年作為脫貧攻堅收官之年,“光明影院”做了20部扶貧題材影片;2021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光明影院”又做了“百年百部”經(jīng)典影片。另外,也并不是所有電影都適合做成無障礙版本,比如那些特別依賴畫面表達的動作片。

  今年,“光明影院”和北京一些盲校合作發(fā)起了一個“1月1影”的主題放映活動,每個月都會去盲校放映一部“百年百部”的片子,6月份放映的是《百團大戰(zhàn)》。蔡雨印象特別深刻,當最后日軍被打敗,現(xiàn)場反應特別激烈,視障朋友特別開心都熱烈鼓掌,“他們沒有演繹的成分,都是很真實的反饋,就會讓人很感動”。蔡雨說,視障朋友們很愿意參與這樣的活動,他們參加了這些主題教育后,更加理解愛黨愛國是怎么回事,內心是有感觸的。

  蔡雨說,“光明影院”也會根據(jù)不同觀眾需求制作不同題材類型的無障礙電影。比如,為滿足視障兒童的需求制作了《大魚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羅小黑戰(zhàn)記》《瘋狂動物城》《冰雪奇緣》等高口碑動畫電影。

  雖然科幻片也是特別依賴視覺特效的電影類型,但視障朋友卻非常喜歡“觀看”科幻片。蔡雨說,國產(chǎn)科幻電影《流浪地球》是放映最多的無障礙電影之一,她印象很深的一句講述詞是:“從太空俯瞰,地球就像一個巨大的水晶球。”還有漫威超級英雄電影《蟻人2:黃蜂女現(xiàn)身》也放映過無障礙電影版,講述詞會在影片開頭提前把故事的世界觀告訴給視障朋友,電影中的蟻人能夠縮小到螞蟻大小,視障朋友就會接受這個設定,開始想象。

  如果是去社區(qū)放映無障礙電影,面對中老年視障群體,他們可能對偏歷史類題材的電影更感興趣,每個年齡層都有自己的偏好,“光明影院”都會盡量滿足。

  挑戰(zhàn)

  解釋性要保證準確,背后意義要搞清

  去年,蔡雨審稿的時候審過一部無障礙版的《淡藍琥珀》,是一部很文藝的片子,女主角回憶的劇情都是采用比較開心的暖色調,現(xiàn)實部分都是冷色調,在向視障朋友講述的時候就要區(qū)分這兩種顏色。還有片中女主有記筆記的細節(jié),筆記對后面情節(jié)有推動作用,也要解釋給視障朋友,比如她在筆記上寫了一個公式,它代表什么意思,都要講清楚,特別難。

  戰(zhàn)爭片也不好寫。片中經(jīng)常幾分鐘都是炮火,一隊人從山坡沖下,敵人從高地下來,主人公躲在一個掩體下面,都要描述清楚。并且片中出現(xiàn)的各種槍支器械,飛機的型號,都要查資料以保證準確,視障朋友可能也不知道,但也不能亂寫。

  “不同類型的無障礙電影,其實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難處,沒有說哪種片子比較好寫?!辈逃暾f。

  比如歷史片,還以《1921》中毛澤東跑步的段落為例,毛澤東為什么跑那么久?其實背后有很多意義,他從韶山山間跑出來,經(jīng)歷了一系列工人運動和農民運動,一直跑到繁華的上海,跑步其實是他整個信念的凝聚,理想的成型,撰稿之前都要搞清楚。

  蔡雨之前寫過懸疑片《暴裂無聲》的無障礙版講述稿,最后小男孩在墻上畫了一幅畫,畫上有一個人拿著弓,旁邊有一個小孩,還有幾只羊,蔡雨就要在講述稿中解釋這幅畫。片中有很多包袱都要交代,同時又不能劇透,要讓普通人和視障人士同時揭秘故事是怎么回事。喜劇片同樣如此,比如《西虹市首富》《羞羞的鐵拳》在制作無障礙電影時,要讓視障人士和正常人的笑點在同一個頻道上,如果普通人先笑,視障人士還不知道笑點在哪里,就尷尬了。

  描述顏色曾是難題,現(xiàn)在不用特意規(guī)避

  志愿者內部在撰寫無障礙電影的講述稿時,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盡量少描述顏色。蔡雨說,因為先天的視障朋友看不到顏色,他們是沒有色彩概念的,所以在講述電影畫面的時候,就減少對顏色的描述,如果描述紅色,就用“火熱”、“燙”這種帶有體感的詞形容。

  每一次無障礙電影放映之后,“光明影院”的志愿者們都要去線下采訪調查,通過與視障朋友的交流來確定他們最想看什么。

  不久前,蔡雨去盲校采訪,通過交流,有些視障朋友說可以在電影講述中介紹顏色,因為他們在課本或者家長老師的口中,對顏色有一個大概認知,雖然不知道藍色是什么顏色,但知道它跟天空是對應的。

  “他們還是很想多知道一點的,這樣與人溝通的時候,就可以跟別人說黃色的花、白色的花,他們想象的黃和白,可能跟我們實際認知的黃和白是有差異的,但我覺得也沒有必要特意規(guī)避?!边@是蔡雨和團隊最新得到的一個經(jīng)驗,把視障朋友的意見反饋,加入到無障礙電影的創(chuàng)作中,讓他們成為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之后就不會明令禁止在電影講述稿中不要描述顏色,用平常心對待便可。

  中國傳媒大學2020級博士研究生,“光明影院”宣傳組負責人李怡瀅說,對于無障礙電影的制作,“其實我們也一直在探索,讓無障礙電影制作有一個科學統(tǒng)一的標準,‘光明影院’就想去助推這件事。”

  采寫/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曹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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