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 | 趙聰:當“古風”遇到現代,中國民樂如何“火”到海外?
中新社北京8月8日電 題:當“古風”遇到現代,中國民樂如何“火”到海外?
——專訪中央民族樂團團長、琵琶演奏家趙聰
中新社記者 高凱
提起國樂,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傳統(tǒng)、風雅,如今這一藝術形式已越來越以新的樣態(tài)出現在人們面前。當“古風”遇到現代,在一系列的跨界碰撞中,有越來越多海內外聽者開始接近和熱愛民樂,助推民樂“火”到海外。
中央民族樂團是海內外規(guī)模最大、藝術最完備的綜合性國家級民族音樂表演團體。樂團團長、著名琵琶演奏家趙聰多年來一直致力于民樂的現代化表達,以“彈指之間穿越古今,無問東西自在無邊”為座右銘。這句話的前半句契合她對琵琶演奏的藝術向往,后半句則代表了對民樂的理解。
中新社“東西問”欄目近日專訪趙聰,探討傳統(tǒng)民樂蘊含的中華文化精髓,以及這一藝術形式如何以創(chuàng)新融合覓得更多現代表達。
現將采訪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與其他樂器相比,您認為琵琶在藝術表現上的最大特點和魅力是什么?
趙聰:琵琶被譽為民樂之王,這件樂器擁有極其豐富的表現力,60多種演奏技法,表現方式千變萬化。以最具代表性的文曲和武曲為例,聽者可以從文曲《春江花月夜》的弦音中感受到輕舟蕩漾、春風吹拂、江水漣漪,甚至水氣和花香;也可以從武曲《十面埋伏》的鏗鏘里感受到兩軍交戰(zhàn)的烽火狼煙,還有刀光劍影的局部特寫,層次豐富,畫面逼真。
從藝術的角度講,琵琶的可塑性極強,無論是演繹細膩柔美還是堅毅剛強,它都能駕馭自如。
中新社記者:琵琶這件樂器沿絲路落腳中國,演變成現在的藝術形式,其與中國文化特質、審美的關聯在哪里?近年來琵琶也在不斷發(fā)生新的改變,對此您怎么看?
趙聰:琵琶源自波斯,同樣的源頭,在西方演變成了吉他,選擇了各種和弦的演奏;到中國后,在文化浸潤之中,琵琶逐漸融入東方審美的根脈,成為一種符合中式內在表達的樂器,人們更喜歡韻味,喜歡去表現人與自然之間超越言說的和諧。
相對于和弦的各種強弱對比、更加復雜的表現,中式樂器更青睞余音裊裊的美感,講究氣韻生動的哲學意境。演奏者發(fā)掘琵琶所能展現的不同音色,靠特別的音色啟發(fā)聽者的想象力,于簡單雋永中尋求變化,以韻味和留白激發(fā)想象。就像水墨山水,只有黑白兩色,但又變幻無窮。
這么多年來,為何琵琶始終為大家所喜愛?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從演奏方法到作品的表達方式,琵琶改變的腳步從未停止。當然,所有“變”的前提是審美韻味的傳承,這是琵琶的根脈所在,即琵琶啟發(fā)聽者想象的DNA里的東西不會改變。
中新社記者:作為琵琶演奏家,您先后到過歐洲、美洲、亞洲、大洋洲的五十多個國家及地區(qū),向世界傳遞中國民樂之美。您如何看待民樂的國際化表達?
趙聰:最初我在海外以演奏傳統(tǒng)曲目為主,很想把純粹的中國民樂介紹給世界,隨著交流越來越頻繁,我開始嘗試琵琶和當代音樂的碰撞和交融。因為我發(fā)現在世界音樂版圖中,傳統(tǒng)音樂全加在一起可能只占15%或更少的份額,剩下的聽眾群屬于流行音樂。為了讓琵琶受到更廣泛的喜愛,我一直在學習了解流行音樂的國際表達方式。
中國民樂相對而言和聲少一點、旋律多一點,西方聽眾對這種旋律可能多少會產生一些距離。如果我們把西方的和聲和節(jié)奏作為底色,在創(chuàng)作時加上東方的韻味和旋律,就會更容易讓外國聽眾接受。
民樂走向世界,和人們對美食的接受有某種共通之處。很多人都是從加一點西化處理的融合菜開始喜歡上中國美食,然后一點點習慣并最終迷戀上地道的中國菜。很多時候,跨文化的藝術品鑒需要一個過程。
中新社記者:海外觀眾更容易接受現代、新潮、跨界的琵琶作品,還是傳統(tǒng)曲目?哪一種傳播方法更有效?
趙聰:近年來確實有不少民樂作品“火”到海外,原因要一分為二看。一方面,中國的民族器樂確實非常了不起,有跨越千年的文化底蘊,《十面埋伏》等經典作品的藝術感染力讓海外觀眾嘆為觀止。
另一方面,中國也涌現了很多新的民樂作品。比如我創(chuàng)作的《絲路飛天》完全是交響的概念,其中有琵琶的聲音。這種中西之間的碰撞,讓聽眾在自己熟悉的場域感受到屬于琵琶的、有些陌生的表達,舊雨新知交織在一起,會更觸動人心。
這是兩個層面的推廣和傳播,起到的效果是不同層面的,都非常有意義。我在演奏一些傳統(tǒng)經典作品時,感覺像在透過琴弦和遠古先人對話,那種共鳴很神奇、很默契,也很自豪;在彈自己的作品時,因為它是源于自我、屬于當下的表達,會有一種最直接的力量。
中新社記者:您擔任中央民族樂團團長后,樂團有了很多新動作,比如通過短視頻傳播民樂等,為何開展這方面嘗試?近年來很多民樂演奏家嘗試做跨界融合,可否分享您對此的體會?
趙聰:注重創(chuàng)新一直是中央民族樂團的重要傳統(tǒng)。網絡的發(fā)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雖然舞臺演出是樂團的主陣地,但通過大大小小的屏幕傳播民樂也是非常重要的途徑。
2019年以來,我們嘗試與短視頻平臺合作,發(fā)起名為“了不起的國樂”的活動,參與的人很快破億,網友把自己演奏的國樂作品傳上來,或者線上觀看我們的演奏,感受民族音樂的魅力。我們還將在網絡上推出“音樂地圖”,希望把中國各地的原生態(tài)民樂與流行音樂元素相結合,以短視頻形式展現給海內外觀眾。
關于民樂跨界融合,我始終認為真正的融合是全新的創(chuàng)作,不僅是碰撞,還要有相互激發(fā)和彼此成就。
比如,中央民族樂團成立了由12個女孩組成的室內樂團,取名“儷人行”,她們的表演在年輕人和海外觀眾當中接受度很高。近期她們和德國一個管樂團實現了跨時空合作,中國姑娘選擇的曲目是民樂《掀起你的蓋頭來》,德國樂團采用爵士音樂的形式,兩者的碰撞融合非常出彩,既有和聲又有韻味,共同完成了年輕化、無界限地表達。
另一個跨界創(chuàng)新,是我最近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以民樂呈現元宇宙概念的作品《三星堆·神鳥》,這部作品是受三星堆的啟發(fā),結合元宇宙概念創(chuàng)作的一支琵琶曲,琵琶在其中展現出全新的樣貌。這部音樂作品還將與一位法國當代藝術家以過去十年宇宙數字信息呈現的視頻作品相結合,兩者碰撞出一個嶄新的視聽作品。
中新社記者:您認為民樂在走向國際的路上面臨怎樣的挑戰(zhàn)?中央民族樂團未來有怎樣的進一步規(guī)劃?
趙聰:我覺得相較演奏人才,作品面臨的挑戰(zhàn)更大。一段時間里,我們大量地學習西方交響樂,很多創(chuàng)作是用西方的表達方式來寫中國音樂。在此基礎之上寫出來的作品有其先鋒的一面,但從根源上說,與民族樂器很難貼合。
隨著中國各領域發(fā)展不斷取得新的成績,人們越來越珍視傳承弘揚本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很多作曲家除了繼續(xù)吸收國際營養(yǎng),也更重視對本土文化根源的發(fā)掘。建立在了解自身前提下的藝術創(chuàng)作,才能真正表達自己。近年來不少年輕作曲家已在這方面做出有益嘗試,很多作品用的是“琵琶自己的語言”。
對于中央民族樂團而言,一方面我們要繼續(xù)在舞臺上的傳承,推動傳統(tǒng)藝術的當代表達,另一方面也希望搭建平臺,讓海內外聽眾能從更深的層面去了解國樂,感受東方文化的魅力。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特別注重國樂的年輕化和國際化呈現。除了“儷人行”,樂團還打造了一個叫“青衫渡”的男團組合,成員是“90后”演奏者,正與創(chuàng)作了很多經典香港武俠電影配樂的胡偉立先生合作,希望能碰撞出吸引年輕人的火花。不管是“儷人行”還是“青衫渡”,他們與生俱來的東方氣質和開放自信的時代風貌,相信將受到海內外觀眾的青睞。(完)
受訪者簡介:
趙聰,中央民族樂團團長;著名琵琶演奏家;國家一級演員;中國音樂家協會第九屆理事會理事;北京大學藝術總團顧問;美國斯坦福大學首位藝術訪問學者;首屆國家藝術基金資助作曲家;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優(yōu)秀學科帶頭人。先后出版?zhèn)€人專輯《卡門》,《聆聽中國》,《經典永恒》,《琵琶新語》。個人創(chuàng)作琵琶協奏曲《絲路飛天》、琵琶協奏曲《福吉天長》、琵琶組曲《樂鳴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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